晚食时分,天光渐黯,人潮如水。每到这时,食摊的生意就格外好,辛茗仿佛年节里被抽着转的陀螺,忙里忙外一刻不停。今天亦是如此。然而,不时扫一眼空荡荡的老位置,他表现出一种几乎写在脸上的神思不定,面色也变来变去。不,不止是他,甚至连一些食客也会频频瞟一眼那张空着的桌子,暗暗交换的眼神里半是期待半是兴味,仿佛一场大戏即将开锣。若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这景象一定相当诡异。在晚食的最高峰时刻,挤满了人的食摊却空了一张桌子无人落座,而在此吃饭的其他主顾不仅毫无怨言,甚至还和店家一起,等待着桌子迎来它的使用者。无他,一爱看热闹,二来崇权威。林湘本就不是外向的性格,相熟的友邻极少,尤其是在林沅封王以后,对外的身份猛然一变,她就更不爱与人主动交际了。在邻里们眼中,便落得了个特立独行、生人勿近的标签,颇有几分神秘色彩。连她常坐的位置,也在辛茗半默许半纵容的态度下,成了她和徐语的专座。然而,越是如此,大家对她的事就越感兴趣,尤其是事关人之嫁娶的毕生大事。这一片就一丁点儿大,徐语回来时红肿的眼眶可瞒不过群众们雪亮的眼睛。再联系辛家小哥与徐语的密友身份以及他过分要强尖锐的性格,可不活脱脱要演一出大戏吗。众人等呀等,好戏中的另一个主角总算登了场。甫一落座,辛茗就端着做给她的饭菜,站到了桌前。小语回来后告诉他,林湘没有成家的念头。她也没有!辛茗震惊极了。他从没和谁就此事达成过相同观念的。这是荒唐任性、不该和人讨论的事,谁知道林湘这家伙是不是骗了小语,故意在敷衍人。半是迁怒她拒绝了小语,半是想问清她是否真的不打算成家,辛茗心里涌动千思万绪,却又一时不知该从哪儿说起。“碗给我吧,多谢。”站起身,从辛茗手里接了久久不被放下的汤碗,林湘觑了眼对方阴晴不定的复杂脸色,将声线压低到只给两个人听的响度:“辛家小哥,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辛茗一愣,手里的竹编餐碟啪嗒掉到桌面,震得回弹一下,被对方手疾眼快护住了。“您小心手上。”她说,平静,神情却似乎带着了然。盯着她恍若洞悉一切的眼,辛茗满脑袋的念想一下子空了。辛家小哥。互相通了姓名以后,林湘再没用过如此生疏客气的口吻喊他。他下意识想否掉林湘的话,她记错了债务抵还的时限——辛茗一向数着这日子,明明还有叁日的——可林湘微微皱眉的模样让他顷刻明白过来,她什么也没记错。她知道了自己和小语是朋友,今日一正式拒绝掉小语,就再也不想留在自己的食摊吃饭了。酸酸涩涩的滋味慢慢涌满了鼻腔。瞒下和小语的关系时,辛茗不曾想过太多。
一来,起初他并不赞成小语接近她,因为气恼,最初的那几面压根就没有表现出和小语相熟的迹象,猛然在她面前转变态度不免奇怪。二来,比起“小语友人”的身份,当然是做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更容易探清她的真实想法。可辛茗也没想过能瞒她多久——常来他这儿吃饭的主顾大多清楚,他和小语是好朋友。怎么能指望她发现不了呢。不刻意隐瞒,也没主动表露,辛茗一直顺其自然等着她的发现,谁承想,她却很迟钝似的,始终没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想,林湘不过是不想点出来罢了。一颗心像明镜儿似的,看着他拙劣地演了这许多天的戏。倏然想起前次自己旁敲侧击问她喜欢什么模样的儿郎时,林湘欲言又止的凝视,辛茗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在林湘面前从未收敛过脾性,全当在家里一样,没把自己摆在食摊老板的位置上过,这会儿却哑了声音,那些辛的苦的,所有滋味全数吞到了肚子里。——他能是谁,一个卖吃食的小贩罢了,凑巧和小语是朋友,顾及了小语,所以林湘才事事想了他一份,等她推拒了小语,这不,立刻就要和他这个附带的朋友划清界限。“好。”最后,辛茗听见自己说,也不晓得是回答她的那句再也不来,还是最后“您小心手上”的嘱咐。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不来便不来,难道少了她一个人吃饭,食摊还会赚不到银钱?而小心手上?就算没有她去接,东西也不会掉地上的。她的每一句嘱咐,都没什么用处。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扭头走了。众人只看到林七站起来冲辛小哥低语了两句,辛茗就变了表情,不一会儿便冷着脸拂袖走了,步伐没半点迟疑。这有什么趣儿呢。好事者大失所望。不同于表情冷漠的辛茗和失望的吃瓜群众们,林湘倒是蛮轻松的。辛茗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定拿饭钱抵药钱不说,还假作彼此不认识,她也只好跟着装傻充愣。天知道,她因此陪着徐语在辛茗家吃了多少顿早晚餐。就是琼浆玉露、龙肝凤髓,怎么都吃不腻,林湘也反感这样抛头露面被人围观着——去动物园看猴子还要收门票钱呢。一是他的朋友徐语,二是看热闹的邻里,只要她继续在辛茗的食摊上吃饭,总会有牵扯。不过,辛茗离开时的脸色好糟糕,她哪句话说得重了么?喝着美味的蛋花汤,林湘自我反思了一下下,觉得约莫要归咎到少年人小河豚的性格上去。他这样容易生气,怎么做到直到今天还扎根于服务业的?这成了林湘一个懒得探究真相的谜题——她对生活中真实的谜题实在没有兴趣。和徐语说清了她的想法,又主动结束了当初许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