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黎锦秀本是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睡梦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等待意识再聚拢时,黎锦秀听到金三吵闹的声音。“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黎锦秀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见了眼前那条熟悉的黄昏路和一双被锁链束缚的手……怎么回事……不对,这不是他的手。而金三的声音还在响起:“我阳寿未尽!我只是误入了阴差办案的现场!”“放我回去!”“放我回去!”黎锦秀约莫明白了,他好像附在了金三的魂魄上……为什么呢?黎锦秀终于想起来,金三试图偷走他的一部分魂,不对,情况比“偷魂”更复杂一些。在之前的那个梦一样的幻境里,黎锦秀回到过去,重新经历了他初中时和尹莘出车祸的那一天,但实际上,那一次车祸后他只是轻微有点脑震荡,没几天就好了,根本没有进过手术室。所以,当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黎锦秀就恢复了意识,他清楚地听到了金三和沉抟的对话。刚开始,黎锦秀还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把他得爽灵剔出来?直到金三用那把不知名的手术刀探入他的“大脑”和“身体”中,黎锦秀才明白他要在做什么。“奇了,黎锦秀的魂魄本就是散着的。”金三有些惊讶,“他之前应该有过多次濒死和魂魄离体的经历。”沉抟对黎锦秀的过去毫不在意:“动作快些,那道士应该很快就能解决那只替罪羊。”金三嗤笑了一声:“真是没有研究精神,只知道吃吃吃。”薄刃轻巧地划过,黎锦秀只觉得身上仿佛轻了好多,他像是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轻飘飘地飘在半空,一个木讷而沉重地躺在台上。“好香。”沉抟忍不住咽口水。金三语气宠溺:“如果我的研究失败了,就让你吃了他,但不是今天。”黎锦秀愣住了。这两人还想吃了自己?他们到底在自己身上研究什么?沉抟说道:“我明白,没人做过这件事。”“是啊。”金三端详着漂浮着的那个黎锦秀,那是他分离出来的爽灵,“夺舍容易,借运也容易,因为有肉身遮挡,可以欺瞒那些无知的凡人,可要做到魂魄易主就太难了,因为要让我的魂魄变成黎锦秀的魂魄,那必须要欺过天地、骗过鬼神,让它们将我当成黎锦秀,让我生生世世享受黎锦秀的命与运。”“如果不是我要做这件事,我真的会嘲笑那人异想天开。”黎锦秀懵了。金三要抢他的命?不是这一世,不是这一个肉身,而是生生世世?这太荒谬了!一旁的沉抟并没有笑他,而是问道:“有头绪吗?”金三道:“我这几天重新研究一下《魂笺》,稍微有点想法。”“说来听听。”“你的修行功法由《魂笺》而来,所以能吞魂咽魄,被吞噬的魂魄也将会彻底失去意识,成为你魂体的养分。”金三捏住黎锦秀爽灵的手腕,继续说道:“但魂魄和魂魄的意识一旦消失,那个存在就彻底不见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意识决定存在,如果我的意识在与黎锦秀进行魂体交换中消失了,那么天地也会当作我不存在了,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活下来的还是黎锦秀。”金三忽然又问道:“你知道忒修斯之船?”沉抟道:“不知。”金三笑了一下:“忘了你是前前朝的老古董了。这么说吧,佛教的《大智度论》也记载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夜晚,一个旅行者睡在了一个空屋子里,忽然,两个鬼半夜闯进来,它们为了抢夺一具尸体争吵不休,于是旅行者被两只鬼要求裁定尸体的归属权。”“当旅行者诚实地将尸体判给扛来尸体的第一只鬼之后,第二个鬼大发雷霆,它撕扯掉了旅行者身体的各个部分,而第一只鬼不断用那具尸体上那些相对应的部分为旅行者补全被第二只鬼扯得残缺的身体。”“最后,当旅行的全身都被尸体替换之后,那两只鬼一同吃掉散落地上的、那原本属于旅行者的肢体,然后扬长而去。”“如果你是这个旅行者,你还明白你现在是旅行者还是那具陌生的尸体呢?”沉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还是旅行者,我的意识存在。”“不,不是你的意识存在,确切地说,是你认为你是你的意识还存在。”金三看了沉抟一眼,又说:“这个故事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我们能明显地分别肉身和意识,但在魂体上则不然。”“什么意思?”沉抟越听越迷糊。金三道:“意识附着于魂体,单独存在于肉身,因而哪怕是夺舍,我们也知道我们是谁,但是魂体上的意识是什么样的?它是单独存在的吗?它可以被剥离还是均匀地分布在三魂里?”七魄生于人魂,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忽略不计。沉抟哑口无言:“……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以魂魄为食,每次都必须或先或后地灭杀他魂的意识,否则可能会出现被被吞噬的魂魄抢夺控制的情况,他从未考虑过那个意识是如何存在的。“如果意识像是魂魄独立于肉身一样独立于魂魄,人的魂体就是一个俄罗斯套娃,我必须找到藏在最深处的意识。”“可是如果意识是或均匀或不均匀的分布于魂体,那么……就需要推测出适当的比例。”沉抟问:“什么比例?”“我的意识主宰黎锦秀的魂体需要占据多少百分比。”金三的手术刀抵在了黎锦秀爽灵的手腕上,开始切割,“比如说,我与黎锦秀交换这一部分,会不会影响我们双方对自己的认知?如果有影响,又能影响多少?”沉抟皱起了眉头:“可是,那样的话,你还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