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了。”徐语说不出话来。站在河畔的垂柳边,他喜欢的姑娘向他聊起她的心情。今天的天气那么好,她穿了件碧色的绸衫子,手里拿着根枝叶泛黄的柳条,辫子和往常一样松垮垮扎在右边,眼睛比奚河流淌的水波还要柔和。她说,这些天是她不好,也说,对不住,小语,平白惹得你伤了心。徐语鼻头一酸。经她一提,这些天所有的事情一齐奔到眼前。她的避让,阿茗操下的闲心,娘的逼迫,旁人的议论……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来惹他哭呢——徐语抱紧了怀中的盒子,委屈感潮水一般包围了他,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里,那张放在心上的面容一下子慌张了起来,耳边旋即传来紧张的道歉声:“别哭,是我说错话了,我不对,你不要哭……好不好?”柳枝被丢在了地上,对方手忙脚乱掏出一方素帕来,徐语没接,遮住了哭花的脸,他整个人蹲了下去,怀里的木盒棱角硌着小腹和腿骨,微微的疼。那人也跟着蹲下身,一句又一句笨拙地道歉和安慰,徐语的眼泪实在止不住,越流越凶,埋着头不敢让她瞧见自己的模样,他哽咽着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林湘姐,别说了——”于是她不再说话。清晨的奚河边并不宁静,附近便是热闹的坊市,总有行人的脚步声近了,又慢慢走远,当中有人吵闹,也有人开心,形形色色的人,千百种情绪的声音。他想从当中去分辨出一步开外的那道呼吸。可是它太轻了,风没那么好心把它带到耳边来。近处很安静,徐语的头埋在怀里,抽噎时能从缝隙中瞥见前方一片浅碧色的衣角。徐语总是盯着它,浅碧色一直没有移动的迹象,自己不让她说话,那人就半点响动都不敢制造了。知晓林湘姐不擅长与人相处,徐语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局促不安又懊悔的神态。她一定又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到了自己头上,兴许还在后悔把方才那些话说给他听,责怨自己千百句,却连哄他也不敢,忐忑小心地等着他哭完。什么人呀,明明很能猜透人的心思,他哭一哭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抱个盒子就弄清了他的打算,做出来的事却永远那么笨——他穿了最好看的衣裳,把自己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样子,在路上喊住林湘姐,只不过是想把盒子亲手还给她而已。那些决心放下的风月之情,来时无影、了时无痕,平静地给彼此留一分体面,多好。她偏那么笨,非要敞敞亮亮地把心里话都告诉别人,正正式式地做个了结。可若不是那么笨,就不是他在意的那个林湘姐了。自己把一颗心捧给她,她认真看了,不能要,然后珍重地退回来,温柔地说抱歉。还能求什么呢?徐语慢慢收住了眼泪,擦掉脸上的水痕,他仰了头问:“我的脸是不是花了?”“啊?”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都没用上,林湘愣了愣,认真观察他脸上的妆。被泪水一洗,徐语脸上的脂粉确实掉了不少,好在颜色不算太杂,没到打翻调色盘的地步。她向来存着发掘万物美好一面的心态,只觉得他此刻是狼狈了些,但哭起来,却也带着我见犹怜的美好神韵。于是,她实话实说:“花了,但不丑的。”说话时,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盯着徐语,初秋的柳,清晨的风,河面的水光,又或者她笔下的月亮,一切的一切,都没她眼中自然流露出的真诚更打动人。于是徐语微笑起来。被眼泪晕开了脂粉的脸怎么会好看,但她说不丑,他似乎真的并不丑了。林湘小跑着去鸣玉坊为他打来了擦脸的水,洗净脸上的残粉,徐语有些不适应,年岁渐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素净着脸。可在她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他在林湘姐面前哭过好几回,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一直漂漂亮亮固然很好,但没法留下一段没有缺憾的回忆也不要紧,像他眼中那个很笨又很好的林湘姐一样,哭花了脸的自己在她眼中,也是不丑的徐语。眨眨发酸的眼睛,他故作轻快道:“喏,林湘姐,这盒子还给你了。”少年把抱了许久的盒子递到她手上,一根根松开手指,林湘稳稳接下,敛声正色向他承诺:“我会保管好的。”“嗯,”徐语轻轻颔首,“我知道。”回到书舍附近时,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半,离家已经不远,徐语告诉她在这里分别就好,不必送他回去了。流言蜚语不必更多了。少年脸上的笑容浅浅:“奚河边的景色很美,谢谢,我……我很开心。”谢谢你带我去那里,与我说这些。那么,这就是告别了。谢谢。